食记录过春风十里，寻小菜一碟

时至清明，春风和爽，携朋带友，远行踏青。憋闷了大半个冬天，又被倒春寒的淫威恐吓了多次，这一个俏丽的清明小假，必是都市人郊游山林放逐心灵的良辰。

绿的草尖儿似透着光，粉的花蕊儿，又溢着亮，鲜嫩的春天总是味蕾最不矜持的季节，“蔓菁宿根已生叶，韭芽戴土拳如蕨，烂蒸香荞白鱼肥，碎点青篙凉饼滑”。谁知道吟唱着“燕子飞时，绿水人家绕”的苏东坡，没有正在品味那一碟春芽呢？

又是清明，遥想祭祖的父亲，肯定会在满挂纸鸢的坟头，从篮子里端出那嫩绿清新的小菜吧，经冬野菜青青色，家乡的田间地头，必生满了游子春日里的念念不忘。

。

榆钱是可爱的野菜。春风刚来溜达了一圈，榆钱儿便伶俐地探出了头，一簇簇的小绿叶挤在树尖上，有好奇有欣喜有一丝急不可耐。只等几场春雨的鼓励，便齐齐蹦了出来。齐刷刷地排在枝头，眼尖的食客等的就是这一刻。

揪一大串塞嘴里，仿佛塞了一口春天，清香中夹丝丝甜，嫩嫩的榆钱乖巧地迎合着唇齿的嚼动，一丝浅笑启唇飞出。这是小孩的食法，农妇的烹饪更加独具匠心。

从树枝上直接捋下榆钱，洗净灰尘，混了水萝卜切成的薄片凉拌，吃得是春的新；

或剁碎，合鸡蛋，包成饺子，一定要榆钱儿多而鸡蛋少，吃得是春的香；

再细致点，喷水浸湿，裹以面粉，上笼蒸熟，到油锅热炒，即成麦饭，吃得是春天的精致。

从树头，到肠胃。人吃“春”，“春养人”。

。

荠菜是调皮的野菜。家乡人叫“辣辣”。“过春风十里，尽荠麦青青”，“山远近，路横斜，春在溪头荠菜花”。城中桃李早已迎春踏遍田野。“快点挖啊！快点挖啊！”奇怪。母亲不嘱咐我们提防脚下的麦苗，却催促赶紧挖荠菜。躲藏在麦苗间的荠菜明明已经让我们小羊儿一样撒蹄欢畅。

挖好的荠菜，淘洗干净。母亲开始大显神通。

短切，放适量油清炒，加盐炒至塌锅，是最可口的下饭菜。

剁碎，入水焯熟，加水豆腐、香菇同煮，是清香的蘑菇荠菜羹。

切小丁，入水焯熟，再入冷水去其草味，沥干水分打入鸡蛋搅匀，加入面粉和成面糊，平底锅倒油摊成菜饼，煎至金黄时盛出，是我最爱的荠菜蛋饼。

荠菜性子急，春日晒几天就会开花，此时的菜株，会老而辛辣。所以食荠菜者，必要加快步伐。

。

蒲公英是文静的野菜。家乡人叫“歌劳杆儿”。一场春雨过后，点点暖黄静放在绿盈盈的草地上，就那么张望着，凝视着暖阳，风拂过，只不过一低头的娇羞。无关桃红柳绿的春“（繁）”，也不喜莺飞燕舞的春“闹”，更不急着生出多少锦簇的花朵，只此一朵，便足以点亮春天。

拿一小铲，小心地挖出整棵植株，捡取枯叶，加水涤去泥土。入凉水泡一个小时，捞出入沸水焯熟，拌葱油、酱油、醋、蒜、盐少许，即为一道开胃小菜。当然也可以剁馅包成饺子或和面粉烙饼，但最能做出蒲公英灵性的还是凉拌。

略微苦涩的叶子，混合酸辣的酱汁，充盈在唇齿间，并不滑润的口感，似乎正是蒲公英飘零四海为家的灵魂，自由不羁的味道。

。

苦苣是倔强的野菜。苦苣，家乡叫做“苦苦菜”，因苦得名，又因苦令人留恋难忘。清明过后，陇东的土层才完全解冻，苦苣的嫩芽在这时才遮遮掩掩地探出头，刚发的新芽似憋着一股狠劲儿的紫红色，此时自芽处入铲半尺，便可掏出苦菊白白胖胖的嫩根，这样的食材是费力又奢侈的，农人一般会再忍耐几天，待苦苣伸开了叶子，颜色由紫红变成嫩绿。才开始抢挖。挖时比入铲深一点，扯出苦苣脆嫩的根部，才算心满意足。

挖来的苦苣如水清洗，焯熟凉拌，就热馒头小米粥同食，一绿一百一黄，简单而不单调，清淡而不寡淡，开胃又爽口。清新中带些微苦的味道，最是特别。

或窝成浆水菜，佐以馓饭，成酸菜而食，简单又粗犷的吃法，是缺衣少食的年代，最丰盛的一餐。现在经济变好，农人已不须食苦苣充饥，但苦苣微苦的味道，早已刻入灵魂。只待春雷响，玄鸟至，变搅动味蕾，迫不及待一场舌尖的久别重逢。

。

灰灰菜，是矜持的野菜。食之，急不得躁不得。当其他的姐妹早已在暖阳里闲庭信步多日，她才睁开睡眼，不急不躁地来到人间。

灰灰菜，又名藜，择其枝尖儿的整段嫩叶，置骄阳下静晒几个小时，晒掉部分水分，待叶子变蔫后，以手揉之，搓掉附着在叶片背面的灰色粉状物。而后清洗干净，入水焯熟，凉拌或做汤，味道鲜美，口感柔嫩，营养丰富。喜辣之人，可加一勺油泼辣子，既能掩盖灰灰菜固有的涩，又能提升口感。

作为春日陇东人餐桌上的时令小菜，既是大自然对人类无私的馈赠，也是人类对山水的追逐和靠近。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，大概野菜也是山水“养人”的佐证吧。

“时逢麦田求野菜，强为僧舍煮山羹”。

野菜是一朵，

开在贫穷日子里的富裕之花。

淡淡的清香袅袅地从《诗经》里飘来，

一叶一芽地顽强展示物竞天择。

野菜用丰盈的汁液